远黛

他数着夜车驶过街道
他看启明星爬上了树梢

【古代AU】草原最美的花


·主cp龚方,云次方,洪笛提及,弘杨戏份过少,不打tag

·重要角色死亡预警

·泥预警

·私设很多,ooc是我的,美好是他们的,骂我,别骂他们


感谢好基友@云聿 的脑洞和支持,没有她也不会有这篇文现在的样子


我的皇祖父明崇大帝,是大仁王朝最伟大的皇帝。他在位的十年里,海清河晏,国富民安,政通人和,天下太平,史书上甚至记载了他还是太子时便平定边疆,一统草原的英勇事迹。我听府里的管家说,他是难得的政治天才,更是不世出的良将。

  

那一日,我随母妃入宫请安。一路上,母妃都在叮嘱我,她说祖父时日无多,带我这个小萝卜头入宫,就是想让祖父沾一沾小孩子的生气。


‘’多陪陪皇祖父,让他高兴高兴,好吗?‘’


想起之前在宫宴之中远远望见的不苟言笑的皇祖父,我扁了扁嘴,没有说话。


‘’拿出你平时折腾王府的半分的精力就行!‘’母妃板起了脸。


我见母妃严厉起来,只好勉强答应:‘’诺。‘’


母妃牵着我进入养心殿,曾经气势恢宏的殿内显出死气沉沉的颜色来,龙涎香好闻的味道消失不见,只余苦涩的草药味,我有些害怕,不自觉地握紧了母妃的手。


公公引着我到了皇祖父榻前,许是缠绵病榻已久,皇祖父向来板正的脸上竟显露出些许脆弱。


“儿臣,儿臣参见皇祖父,给皇祖父请安。”


皇祖父眯着眼睛看了看,“是老三家的小公子啊,快起来吧,到祖父身边来。”


我挪过去,把放在小太监手里的东西拿过来递给皇祖父,“皇祖父,这是我准备的礼物,祖父收了我的礼物,可要快点好起来哦。”


皇祖父楞了一下,接过我手中火红的鲜花。


我看皇祖父很喜欢的样子,连忙补充道:“这是我见过最美的花了!我找了好久好久才找到的呢!”


皇祖父摩挲着手中的花,良久,他低声道:“花确实很美,你的心意祖父心领了,但还算不上是最美的花”皇祖父笑了笑,继续道:“朕年轻时见过让人一生难忘的花”他摸了摸我的头,“就开在草原上。”


皇祖父一向冷峻的脸竟柔和起来,他看着花的眼神温柔缱绻,仿佛穿越了多年的时间,生死,和欲望。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,那样一种辽远广阔的神情,叫作思念。


花开花谢花凋零,人来人离人远行。



龚子棋十八岁那一年,中原和边塞的战争正到了如火如荼的阶段,两军在斡难河边胶着许久,最后朝廷的军队占了上风,占领了斡难河下游一带,将蒙古的兵力逼进草原腹地,正待乘胜追击之时,龚子棋的父亲,元庆帝洪之光,收到了蒙古议和的来信。


那一日,洪之光宣太子龚子棋议事,偏殿里龙涎香淡淡萦绕,殊不知其下蕴藏着云海滔天,他将印有蒙古图腾的信放在龚子棋面前,“子棋,你有何看法?”


龚子棋细细读过,“启禀父皇,我军现如今虽占上风,但多年征战,民不聊生,损失极大,议和尚不失为一个好主意,而且由蒙古先提出,我军便占了先机。”


洪之光微微颔首,“正合朕意,子棋,明日你便率轻骑一支,亲自去和阿云嘎大汉商议,展现我们足够的诚意,我朝十万大军仍驻扎在斡难河畔,随时接应。”


“儿臣明白。”


“利益至上,这是我们谈判的底线。”


“儿臣谨遵父皇教诲。”


轻骑快马,不出两日,龚子棋便到了客鲁涟河边,一川草色青袅袅,一泓流水澄弯弯,江南的温柔绿意到了草原也被裹挟上风削刀刻,印刻出骨血的颜色,恢弘盛大,气象万千。


“启禀太子,沿着河岸一直走下去,再过三十里,便是乌乐云氏部落的营帐了。”


龚子棋听完哨兵的汇报,下令道“在此休整片刻,争取在太阳落山前到!”


安顿好部下,龚子棋独自骑马走近了河边,七月流火,九月授衣。纵然在凉爽怡人的蒙古草原上,七月末的燥热仍旧让人喘不过气来,龚子棋翻身下马,用手捧了一斛清水,打算洗洗脸,手还没靠近脸部,只见不远处一红衣少年打马而来,


“停---下----”


龚子棋万分疑惑,刚站起来,少年转眼便到了身前。近看,少年身着简单的蒙古服饰,还没等龚子棋看清,少年甩手便是一鞭,


“你这个不讲规矩的中原人,客鲁涟河里面的水是能随随便便就用来洗脸的吗?我今天就要好好教训教训你!”


话音未落,看见龚子棋闪身避过了那鞭,少年毫不留情,鞭子夹裹着猎猎风声又向龚子棋面部袭来。


“公子,小公子,你冷静些,冷静些!我这不是初来乍到,还没来得及入乡随俗吗,哎哎哎,别打了别打了,我向你道歉,道歉行吗!”


“什么公子!我们是草原上面最英勇的儿郎,才不是你们中原那什么文邹邹的公子!”


龚子棋狼狈地闪过袭击,找准机会翻身上马,看那少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,他一时也被激起了斗志,拔出自己的佩剑与少年过了几招。几招下来,他暗暗想到:这个少年年纪不大,但鞭法稳健,定是多年习武之人,而且他的配剑都砍不断该鞭,此鞭是武器当中的极品,少年的身份也定然不简单,极有可能是蒙古贵族。


思及此,龚子棋略收了自己的杀气,趁着躲闪鞭风的霎那间,用剑背击向那少年,趁他身形不稳,将少年挑落马背。


此时,不远处的士兵也匆忙赶来,一时间,少年被数十把剑尖顶着,被迫伏在地上。


龚子棋驾着马走近了几步,用剑尖挑起少年的下巴,逼着他抬起头来,只见这少年眼神明亮,中有火光流转,配着他那一身红衣,似要燃烧起来。


“是个美人啊……”


“你再说一遍!”少年咬牙切齿地瞪着龚子棋。


“美人小公子,哦不,小勇士,脾气怎么这么暴躁啊,冷静冷静,要不要先笑一下啊”龚子棋调笑道,旁边的侍卫看见太子这么不正经的样子,惊得下巴都要掉了。


“你!你放肆!”少年这下连脸都变得通红了。


龚子棋把剑收回,示意侍卫们也放下武器,“先把他绑起来。”


“太子,要带着他一起走吗?”亲信高峰问道,


“带着,当然要带了,来,放在孤的马背上。”


龚子棋将少年一把捞起,凑在他耳边,“你是阿云嘎大汗的孩子吧,可汗那么多孩子,你是哪一个小崽子啊?”


少年一震,把头扭过去,不肯再看龚子棋,龚子棋看自己猜对了,把头探到另一边,看见少年气鼓鼓的样子可爱的紧,不由得就想再逗逗他。


“怎么不说话?嗯?刚才不是骂我骂得很起劲吗?小—勇—士—”


少年狠狠瞪了他一眼,“听不懂你说的什么!不会说蒙语就闭嘴!”


龚子棋没忍住笑意,怕再逗真把小猫给惹生气了,便不再说话,手虚虚护在少年两侧,怕被绑住的他失去平衡摔下来。经历过这场小插曲,快马加鞭,终于赶在天黑之前看到了乌乐云氏特有的云纹图腾。


 二


帐中,阿云嘎刚带着张超巡视完整个部落,唤奴隶把马牵下,一撩门帐,进入主毡房。郑云龙迎上来,“方方没和你们一起回来吗?”


“方方?我们没有看见他啊。”张超疑惑道。


郑云龙着急得不行,“朋朋告诉我,方方下午说要去客鲁涟河边打猎,眼看着天都快黑了,他没和你们一起,那到底去哪了啊。”


张超听见,转身就要出去,“我去找他。”


没过多久张超竟又折返回来,“奴隶来报,朝廷派人来了,是太子龚子棋带了一队亲兵,亲自来与我们议和。”


“那速速把他们迎进来。”阿云嘎说道。


只见张超面露难色,“奴隶还说,领头那马上绑了个人,瞧着,像是三公主。”


“什么?”郑云龙一听,担心得不行,连忙起身就要出去。


阿云嘎安慰他,“别担心,大龙,这里面定是有什么误会。”他转头命令张超,“你亲自去迎,看看这太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”


张超拿着佩刀离开了,阿云嘎又吩咐奴隶,“把几个王子和公主都唤过来,说是有贵客来访。”


不多时,张超便带着一个人进来了,阿云嘎定睛细看,此人剑眉星目,面容冷峻,通身散发着不好惹的气场,身着简单骑装,但举手投足间难掩傲气与高贵。


他一拱手,“大仁太子龚子棋,拜见阿云嘎大汗,郑云龙可敦。”


郑云龙招手唤躲在张超身后的方书剑到他身边,拉着他的手细细看过,发觉没什么大碍才应了龚子棋的话,“听闻三公主,是一路被太子绑回来的,”郑云龙一抬眼,如水般的眸子似要射利剑出来,直直盯着龚子棋。


话音未落,座下的黄子弘凡便冲动地要站起来,郑云龙抬手制住幺子,“太子,能与我们解释解释吗?”


这位汉人可敦的生平极为传奇,多年前不过是个落魄的官家公子,因为逃难来到草原,被当时还不受宠的阿云嘎王子搭救,便留在了阿云嘎的王帐之下,为他出谋划策,助他登上大汗之位,更与阿云嘎日久生情,嫁作可敦。十数年来两人琴瑟和鸣,一统草原的阿云嘎大汗,竟只纳了一位妻。


虽说郑云龙自诞下三子二女之后便不再插手政事,但龚子棋深知这位可敦极不好对付,据传当年也是能徒手搏狼的狠角色,若是惹急了他,只怕这场议和将会以失败告终,不过他确实没想到那个少年居然是三公主方书剑。


不过,这样倒好。


思及此,龚子棋正色道,“孤与公主怕是有些误会,”


“孤初来乍到,坏了规矩,公主便与孤生了些争执。后来公主许是着急,不肯听孤的解释,闹腾得紧,孤怕伤了他,只好用些非常手段,才把公主带回来。”


龚子棋向方书剑拱手道,“是孤唐突了,望公主见谅。”


方书剑此时也不好意思再对龚子棋发作,又得知他是父汗的贵客,就点了点头,算是为刚才那场小插曲画上个句号。


郑云龙方才展眉,阿云嘎便命奴隶给龚子棋引座,“太子亲自前来议和,大仁王朝的诚意,本汗心领了。”


“只是,斡难河畔十万大军仍在虎视眈眈,这样的诚意,本汗倒是有点看不明白了。”阿云嘎将手中的茶盏放下,除了碗碟间的磕碰,一时间整个毡房里竟是寂静无声。


龚子棋面不改色,笑着说道,“退兵可以。”


“孤要他。”


看清楚龚子棋所指的方向,最稳重的蔡程昱此时也按耐不住,“你什么意思!”


“孤的意思表达的很明确了,孤要与三公主和亲。”龚子棋眉毛挑起,似笑非笑,“孤就这一个条件,只要三公主嫁到中原,孤就撤兵。”


看着沉默不语的阿云嘎和郑云龙,再看看被这个要求惊得一脸懵的方书剑,龚子棋一撩袍角,站了起来,“大汗和可敦可以好好考虑考虑。”


阿云嘎按了按眉间,命令张超,“先带太子去他的毡房。”


“你们都下去。”


黄子弘凡忍不住叫道,“父汗!”


“先下去!”


看阿云嘎严厉起来,高杨赶紧把黄子弘凡拉了下去,走到外面,黄子弘凡把高杨的手甩开,“这个太子是不是有病啊?闲的没事吗?居然想要与我们和亲?他能动动自己的脑子吗?云家的公主是他能配得上的吗……”


高杨看看气得喋喋不休的黄子弘凡,无奈道,“你先冷静一下。”


“哎不是我这个脾气它还就下不去了,他怎么能有这种想法……”


“阿黄,闭嘴!”


高杨被黄子弘凡吵得头疼,“你先不要置气,他是大仁太子,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”高杨顿了顿,“或是阴谋。”


“哎我突然有个主意要不我们今天晚上偷偷溜进去把他给宰了,神不知鬼不觉的,再把他丢出去,就说被狼咬死了,怎么样,是不是个好主意!”


高杨被黄子弘凡气的不想说话,梁朋杰狠狠敲了一下黄子的头,“好主意个头啊!动动你的脑子好吗,元庆帝就这一个宝贝儿子,你是想他灭了我们草原吗?”


黄子弘凡这么一闹,方书剑心中反倒轻松了许多,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。看见方书剑终于笑了,蔡程昱松了一口气,“不要担心,方方,父汗定有他的打算,别怕。”


黄子弘凡也凑过来,“对啊方方,你有这么多兄弟给你撑腰,别怕!”


梁朋杰也安慰道,“对,别怕。”


高杨更是一脸担忧地望着他。


“好啦好啦,我没有关系啦,咱们先去吃饭,在马上颠了一个下午饿死我了……”


谁也未曾预料到,那一日,云家三公主被龚子棋挑落马背,自此开启了一生宿命的轮回。



表面上看着已经平静下来,到了晚上,方书剑支开了一直陪着他的梁朋杰,一个人立在帐前,听着帐中的动静。


“这事儿没得商量,我说什么都不会同意方方去那个吃人的地方的。”


“唉”


“我也知道,明日再与那太子细说,看看他能不能改变主意。”


“除了这个要求,其他的我们都会尽量满足。”


方书剑听不下去了,他猛地一推门,闯进帐中,“父汗,我愿意嫁过去。”


“胡闹!”阿云嘎气得将茶盏扔向方书剑,碗盏在方书剑的脚边炸裂开来,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。


郑云龙也急得站了起来,“方方,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?”


方书剑直直地跪了下来,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碎片扎进膝盖的疼痛,“祸是我闯出来的,我愿意承担后果。”


方书剑抬起头,看着高位上为他着急两个人,“我们蒙古,已经承受不了战争了。”


“且不说这些年来征战的损失,西边的塔塔儿部落一直有异心,更是不好对付。”


“若是一个公主就能换来和平,这是多好的交易啊,朋朋身体一直很弱,还有比我更好的人选吗?”


“况且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公主,享尽尊荣,奴隶成群,最好的马儿任我挑选,珍贵的珠宝,都有我的独一份。”


“我任性骄纵了这么些年,阿布,额吉,到了我扛起肩上责任的时候了。”


“我已经长大了。”


郑云龙静静地看着方书剑,脸上的神色十分奇异,像是痛苦,又带着隐隐的自豪。


我护了你这么久,最后,你还是要走上和额吉一样的不归路。命运铺天盖地般砸下来,每一个人都无能为力。


郑云龙闭上眼睛,跌落回位上,阿云嘎担忧地看着他,郑云龙摆了摆手,“去吧,去吧。”


“路是你自己选的,我终有护不住你的时候,去吧。”


方书剑虔诚地磕了一个头,“谢阿布额吉成全。”


他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帐外,也不敢回自己的毡房,怕同住的梁朋杰担心,就自己找了个僻静的地方,想着等梁朋杰睡下再回去。


夜色笼罩下的草原暗藏杀机,远处还似有阵阵狼嗥,为这夜添上一抹萧索,可方书剑却不觉得害怕,这是生他养他的草原,只会让他感到心安。


不知过了多久,他的身后突然传来动静,“原来你在这里,真是让我好找。”


他一抬头,竟是拿着伤药和绷带的高杨。


“可汗和可敦给的,他们放心不下,命我来找你。”高杨温柔地笑道。


方书剑看着小心翼翼给他处理伤口的高杨,突然问道,“高杨,中原是什么样子的啊?”


六年前从中原来到这里的高杨笑了笑,却说起了另一件事,“我来蒙古那一年,刚满十二。”


“那时蒙古与中原势均力敌,我记得蒙古想要恶心一下朝廷,朝贡的时候,提了一个要求。”


“他们说宫中的太子都有伴读,蒙古的小王子,理应也有。”


“皇上只有一个儿子,自然只能从世家公子中挑选,那么多适合的孩子,这个机会最后落到我头上,还要多亏了我的好继母。”高杨的脸色冷下来。


“不过能来到这里,是我一生的幸运。”高杨像桃花一样的眸子微微翘起,“你,超儿,蔡蔡,朋朋,可敦和可汗,都很好。”高杨微笑着,“还有阿黄,你们都特别好。”


“所以方方,你是真的想好了吗?”高杨话语一转,“那样一个地方,每个人都披着得体的面具,一句话要在心里酝酿九曲回肠才说出来,真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。”


方书剑没有再看高杨,他闷闷地说道,“谢谢你啊高杨,但我是不会后悔的。”


也永远不能后悔。



和亲就这么定了下来,龚子棋离开之后,方书剑便被郑云龙关在毡房里面绣嫁妆,看着方书剑绣的四不像,郑云龙一个头都快有两个大,他以前总觉得时间很多,就从没拘着方书剑,想着他年纪还小,让他再玩儿几年也不迟。


谁能想到方书剑竟是第一个离开自己的孩子,郑云龙叹了一口气,继续给方书剑修补错漏,他将方书剑绣的歪歪扭扭的云纹补好,看着那抹飘逸的洁白,大风起兮云飞扬,这抹祥云,竟是要带他走。


郑云龙原打算亲自送亲,但这个当口梁朋杰又病了,一场风寒来势汹汹,郑云龙放心不下一贯体弱的梁朋杰,这个担子只好落在了稳重年纪又大的张超和蔡程昱身上。


龚子棋回京去准备相关事宜,等到九十九车聘礼抵达蒙古,无论多么不舍,也到了方书剑离开的时候。


长长的送亲队伍跨过客鲁涟河,翻过杭爱山,越过斡难河,队伍停下来休整的时候,方书剑从马车上下来,蹲在一路上都沉默不语的张超和蔡程昱面前,


“超儿,蔡,再给我唱首歌吧。”方书剑用轻快的语调说着,再加上他那清澈见底,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眼神。


他们从来都没办法拒绝他。


张超掏出自己的口琴,吹出的调子苍茫旷远,这是一首蒙古很出名的民歌。


蔡程昱和着张超的拍子唱起了这首送亲歌,


“我最亲爱的姑娘要嫁人了

  

嫁到那遥远的地方”


方书剑站了起来,和着拍子转着圈,跳起舞来,一切都仿佛和从前一样,只是少了和声的黄子弘凡,和鼓掌叫好的梁朋杰和高杨。


“送亲的队伍马蹄踏响

 

浩浩荡荡

  

那队伍是紫檀色

  

枣红色和银色斑驳的马群


你那珍珠珊瑚装饰的鄂尔多斯头饰


合着你座下的驼铃叮当作响”


方书剑舞到一个扭胯的动作,这个动作他教过蔡程昱好几次,可他老是学不会,还被黄子弘凡嘲笑是个假的能歌善舞的蒙古人。


“召庙里的神明啊

  

为我们抚慰苍生

  

我最亲爱的姑娘

  

就要嫁到远方

  

你嫁的人家又会逐着水草迁向何处”


唱到这里,蔡程昱已经哽咽了,一往无前,直上云霄的金色男高音弱了下来,


“送走那般不舍的你

  

不要回头叹息”


歌还剩下最后两句,蔡程昱却不肯再唱,张超也收起了口琴,方书剑自己在心中默默补齐,


“沿途的风景在后退

  

马儿带走的新娘就不会回归”


看到竖着大仁旗帜的城墙,这场短暂的旅途也到了终点,龚子棋亲自立在城墙外,迎接他的新娘。


张超看着龚子棋,他一跃下马,走到龚子棋面前,


“龚子棋,方儿是草原上最美的花,我把他交给你,你一定,一定不要辜负他。”


龚子棋向着方书剑马车的方向单膝跪下,右手放在自己的胸前,


“孤,定不辱使命。”

 

若是那时龚子棋能预测到未来,他就会明白,花儿若是离了自己土生土长的地方,稍有不慎,


便会凋亡。



龚子棋感觉方书剑对他有意见。


两人成亲的第一夜,龚子棋勉强应付完宾客,就想早点回去看见方书剑。第一次穿汉服的方书剑明艳动人,根本让人挪不开眼。等到他兴冲冲地踏进方书剑的毓秀殿时,却发现主殿的灯火已经熄了。陪着方书剑嫁过来的那个奴婢说太子妃不是很懂这里的规矩,就按照蒙古的习俗早早去休息了。


龚子棋气得咬牙切齿,却又没办法说什么,毕竟是他逼着人家从蒙古嫁过来的。第二个晚上,他早早就去了毓秀殿,想着这回方书剑没什么借口了。谁知晚上方书剑命奴婢抱来两床被子,说在一张床上睡可以,但是半年之内都不能碰他,还信誓旦旦地说,这也是蒙古的规矩。


龚子棋一个晚上气的翻来覆去地没睡好,第二天天不亮就去上朝了。回来后就下了旨意,太子妃是蒙古来的贵客,宫里面的嬷嬷教不好规矩,明日起就日日和皇后娘娘好好学学什么叫中原的规矩。


龚子棋并不想强迫方书剑,他能察觉得到方书剑对他有心结,但是方书剑不愿意与他交流,他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入手,连认错都找不到原因。


余笛听完龚子棋的苦恼后,一向优雅自持的皇后娘娘笑得都快直不起腰来,他扳着手指细数,“嗯……十岁熟读各种兵法,十二岁亲随出征,十五岁独自领兵平复江南反叛,这么厉害的子棋,居然都不知道怎么和自己的太子妃沟通啊?”


“母后就不要再笑孤了……”


“子棋,母后问你一个问题。”余笛突然正色道。


“你是真的喜欢方书剑吗?”


“孤……我也不知道。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,龚子棋冷硬的面容变得温柔起来,余笛惊讶地看着自己一贯冷漠的儿子笑得眉眼弯弯。


“孤第一次见他,就与他打了一架。”


“一开始只是觉得他很美,美的张扬,他连骂人孤都觉得可爱的紧,忍不住就想多逗逗他,感觉他生气的样子特别有趣。”


“可现在孤不想看他生气的样子了。”


“孤想看他对孤笑。”


余笛郑重其事地点点头,“嗯,你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他,就忤逆你父皇的意思,那么多利益弃之不顾,最后只是求娶了一个蒙古公主?”


“孤,孤这是布了好大一局棋!同蒙古和亲,可以时不时借着省亲的名义去刺探蒙古军情,与蒙古关系和善自然好说,若是关系恶化,公主就是我们手中要挟蒙古的一枚棋子!”


“那你要一个蒙古王子作质子不是更方便些吗?”


看着龚子棋不说话了,余笛叹了口气,“明天把他带到这里来吧,本宫定助太子,早日抱得美人归。”


“谢母后!”


龚子棋兴高采烈地离开后,洪之光从屏风后面走出来,“没想到朕冷心冷清了十八年的儿子,居然是个情种。”


余笛抿了一口茶,“和陛下看上去一模一样,不好么?”


“可我朝与蒙古迟早要有一场大战,他俩若是两情相许,怕是会有些难办。”


“无妨,”余笛将茶盏放下,“太子最好痛过一次,一直顺风顺水,怎么成为一个好帝王?”


“啧啧啧,皇后好狠的心。”


余笛细长的双眼眯起来,笑着看着洪之光,“谢陛下夸奖。”



方书剑其实一直很厌恶中原。


他讨厌皇族盛气凌人的样子,他们的一个决定,很容易就能改变别人的一生。郑云龙家就是因为卷入了党争之中,满门抄斩,独他一人恰在外地,躲过一劫,最后逃到了蒙古才捡回一条命。


他讨厌战争,当初中原率先引战,碧草蓝天被染成满眼红色,阿布和大哥好多天都不回家,他站在门前,爬上山头,望啊望,他能自己骑马了,额吉教会他使鞭子了,连黄子都会自己走了,他们才回来。


可他隐隐约约觉得,龚子棋是不一样的,余笛,也是不一样的。


他去坤宁宫学规距,身着浅杏色长裙,头上只简单缀了一枚东珠发簪的皇后娘娘亲切万分,余笛并未发落他这些天的任性,而是先让他品茶,那竟是非常正宗的蒙古酥油茶。余笛还与他讲,若是想喝茶,随时可以过来。


他看着言笑靥靥,无比温柔的皇后娘娘,一时间,竟是想起了额吉。


方书剑带着满腹心事走在宫道上,他抬头看着天边的晚霞,广袤天际上一片绯红与天幕相依相偎,不禁想起走之前额吉的话,“皇宫是一座华美的牢笼,连天空都被锁在这四方之中。


"方方,与中原的宿怨可以先放一放。”


“额吉只想要你开心。”


他心中默默想道,这天色广阔盛大,好像与草原也并无不同啊。


回到东宫,刚迈进殿中,龚子棋就神神秘秘地拉着他,说是要给他一个惊喜。


当龚子棋抱着一只小羊出现在他面前,他一时愣住了。


龚子棋把小羊放到他的怀里,“喜欢吗?”


方书剑埋进小羊毛绒绒的脖子里,心绪翻滚,肩膀抖动,一时间竟是落下泪来。


龚子棋急得手足无措,“你……你是不喜欢吗?别哭,方方别哭,不喜欢咱就不要了啊,孤再给你换一个好不好,你想要什么孤都给你。”


看着并没有停下来的方书剑,龚子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,试探地将抽泣的方书剑抱在了怀里。安静美好的氛围还没持续多久,龚子棋像是想起了什么,突然松开了手,还退了好几步,和方书剑隔开一段距离。


方书剑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,“你为什么不抱我了?”


龚子棋让这一眼瞪得心都快化了,手忙脚乱地解释道,“孤出宫去了京郊的养羊场,那个……在羊圈待了好久才捉到的这只,怕你等急,只是换了外袍,还没有沐浴……”


方书剑扑哧一声笑出来,走到龚子棋面前,踮起脚,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,“我很喜欢。”


看着傻在原地的龚子棋,方书剑嘟囔着,“母后今天和我说太子威武无边,运筹帷幄,怎地现在瞧着不是那么聪明的样子。”


龚子棋楞了半天,终于反应过来,他紧紧抱住方书剑,“你喜欢就好,喜欢就好。”


“哎呀,臭死了,你离远点啦。”


“太子妃不服侍孤沐浴吗?”


“滚。”


小花园里传来的一阵朗声大笑惊动了枝头上的飞鸟,东宫总管德善看着晚霞掩映下高飞的雀鸟,笑着摇了摇头。


草原的花心甘情愿地于此扎根,义无反顾。



一日,方书剑自己待在书房里,正在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东西。龚子棋刚踏进书房,就看见方书剑攥着笔,一只手撑着头,趴在书桌前,一抹阳光从窗外悄悄探头进来,落在他的发间,光影流转,给小太子妃镀上一层金色,不知道写了些什么,方书剑嘟起嘴来,红润润的嘴唇上也有一抹蜜糖,龚子棋看不下去了,轻咳一声,走到方书剑身边。


看着纸上他根本看不懂的文字,龚子棋一头雾水,“方方在写什么啊?”


方书剑看见是龚子棋,一时间有些慌乱,定了定神,他说道,“嗯……我写的是 ‘方书剑最喜欢龚子棋’。 ”


“真的吗?”龚子棋欣喜若狂,凑到方书剑身边。


“对啊。”方书剑理直气壮地点点头,“我写的就是这个。”


“那方儿也教教孤蒙文好不好?”


“没问题。”方书剑换了张纸,边写边教,“这是必勒格,是十分勇猛的意思,我的大哥就是这样的人。”


龚子棋想起当时求娶方书剑后非要同他单挑的张超,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了蒙古摔跤的威力,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。


“这是那雅特……这是嫩秃黑……这是萨日朗,是草原上一种火红的花。”


听到这里,龚子棋侧身在方书剑脸上亲了一口,“你就是孤的萨日朗。”


看着脸一下子变得通红的方书剑,龚子棋笑道,“怎么不继续教了?小方先生?”


方书剑把龚子棋推开,一溜烟跑了出去,“小咩今天好像还没吃草我先去看看—”


龚子棋看着方书剑仓皇而逃,笑着摇了摇头,目光落在书案上,他把那张写着“方书剑最喜欢龚子棋”的纸条小心翼翼地收起来,装在他贴身携带的荷包里。


后来龚子棋把这张纸条给余笛看,得意洋洋地说道,“方儿他终于接受孤了!”


余笛仔细看了看纸条,又上下打量了龚子棋一番,“方方说他写了‘方书剑最喜欢龚子棋’?”


龚子棋骄傲地点点头。


“本宫认得蒙文,这其实写的是,‘龚子棋是个傻瓜’。”余笛怜悯地看着他。


龚子棋一时间哭笑不得,可又拿他淘气的萨日朗没办法,最后还是把这张纸条小心翼翼地珍藏了起来。


毕竟是方儿对我最真实的看法,就当是情书了吧。龚子棋自我安慰道。



天刚蒙蒙亮,龚子棋悄悄地下了床,打算去上朝,却见方书剑睡眼朦胧地从龚子棋刚给他盖好的被子里爬出来。


“方儿,时辰还早着呢,再多睡一会儿。”


方书剑揉了揉眼睛,迷迷糊糊的光着脚就要下床,龚子棋赶紧从榻边拿过鞋子裹在他白生生的小脚丫上,“我要帮你系腰带。”方书剑稍微清醒了一点,看着龚子棋说道。


“让奴婢来就好了,昨夜那么晚才歇下,现在方才过了丑时。”龚子棋摸了摸方书剑的发顶,看着脸颊边睡觉时被压出的印子还没消下去的小妻子,忍不住又亲了他一口。


“还不都是因为你!”方书剑气鼓鼓地瞪着龚子棋,“你还好意思说!”


殊不知方书剑这控诉根本没什么威力,怯雨羞云情意,举措多娇媚,脸颊绯红,眸间水润的小猫向他张牙舞爪,没有伤他毫分,却是在龚子棋心上挠了一下,龚子棋在小猫的攻势之下丢盔弃甲,放弃抵抗,“好好好,你来系你来系。”


方书剑站在龚子棋身后,认认真真地忙碌着,对自己这些天在坤宁宫的学习成果非常满意,“母后教我的,怎么样,是不是很好看?”


看着等夸奖的星星眼小猫,龚子棋直直盯着方书剑,“甚美。”


方书剑被看得脸红,推着龚子棋出去,“时候不早了,你赶快去上朝!”


怕误了时辰,龚子棋只好匆匆离去,方书剑看着龚子棋的背影,他没有告诉龚子棋,在蒙古,腰带意义非凡,成亲之后,丈夫的腰带只能由妻子来系。


龚子棋,只愿君心似我心,万勿负我相思意。




四年之后,养心殿中。


“父皇匆匆唤儿臣前来,有何要事?”龚子棋疑惑地看着坐在上位的洪之光,近几年来太平无事,他已经很少看到这样通身肃杀,气氛紧张的皇帝了。


“朕决定对蒙古动手。”洪之光翻看着手中的奏折,抛下这样一句话。


龚子棋以为自己听错了,“敢问父皇何出此策?自我朝与蒙古联姻以来,蒙古一直安分守己,按时缴纳岁贡,从未僭越,父皇三思啊。”


洪之光又翻开了一本奏折,“我朝与蒙古积怨已久,先皇时起蒙古便屡屡犯边。养虎为患,这一次,朕要一统草原。”


洪之光看了一眼龚子棋,“王相家的公子在草原埋了十余年的线,也到了收回来的时候了。”


龚子棋内心惊诧,他不明白洪之光为什么要这样做,念及在东宫盼归的人,情急之下直直跪下,“蒙古献来公主和亲,本存百年共好的意愿,此时进攻蒙古,未免不妥啊。”


洪之光放下奏折,“朕要一个永远和平安定的边疆,最近蒙古小动作不断,边疆百姓陷于水火,朕打算,”


“永绝后患。”


洪之光看着沉默不语的龚子棋,明白他的顾虑,想着这是自己唯一的儿子,软下语气来,“子棋,你是未来的帝王,不是乌乐云家的儿婿,更不是太子妃的夫君。”


“求娶公主只是权宜之计,方书剑,不过棋子罢了。”


龚子棋被洪之光冷漠的态度刺激到,抬起头来,直直地盯着洪之光,用尽全身力气,挤出一句声线颤抖的话,“他只是用来牵制云家的一枚棋子……”


“那儿臣呢?父皇,在您眼里,儿臣与母后也只不过是您一统大业的棋子罢了!”


洪之光怒极,将奏折狠狠砸到龚子棋头上,“放肆!”


龚子棋没有躲闪,硬生生受了这一击,句句紧逼,“儿臣说得有错吗?世人皆道皇帝情深似海,力排众议也要迎娶当朝宰相,大了自己十几岁的老师,为他散尽后宫,万千宠爱集一身。”


“事实真的是这样吗?余家根基深厚,宰相贵为第一国士,运筹帷幄之中,决胜千里之外,当朝无二。父皇当时根基未稳,怕他动摇皇位,便折其羽翼,断其根骨,困于深宫。”


“父皇,你好狠的心。”


洪之光看着眼眶发红的龚子棋,这个有着余笛一半血液的儿子,“你确实更像余笛。”


洪之光抛下这样一句不搭前后的话,冷笑道,“朕真是恨透了‘根基未稳’这四个字。”


“你只说对了一半,朕并非为了稳固皇位才娶你母后。”


洪之光的目光飘向远方,想起辽远的旧事,很多年前,一派热血,满腔痴心的自己,“朕当这个皇帝,只是为了光明正大地娶他。”


“朕初登皇位,根基未稳,宫里宫外险象环生,他与朕朝夕相伴,是朕最亲近的人。”


“为了不连累他,朕只好推开他,那些下作手段防不胜防,朕怕伤了他。”


多年之后听到真相,原来当时的谎言有另一个版本,龚子棋震惊万分,洪之光苦笑道,“是余笛与你讲的吧,外患虽除,他却不听朕的解释,也不愿意再信朕了。”


“天下之主,坐拥天下,心系苍生,你没有资格,也不可能有资格,拥有爱情。”


龚子棋看着洪之光,觉得端坐高位的他是那样遥远,那样孤单。


这就是皇位的代价。


他低下头来,拿自己的爱情向天下苍生妥协,龚子棋闭上眼睛,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,“儿臣谨遵父皇安排。”


看着失魂落魄离开的龚子棋,洪之光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。


流年回转,执念误人。


“余笛,朕心悦你。”


“秦武王进来蠢蠢欲动,卑职以为,他已有异心。”


“坤宁宫频生变故,秦武王已经动手了。”


“朕只不过是利用你罢了,余笛,你太天真了。”


情到深处人易散,一别如梦经年。



自那日被洪之光唤去议事后,方书剑就觉得龚子棋状态很奇怪。


某日午后,他躺在榻上小憩,等到迷迷糊糊转醒过来,却见龚子棋正站在他身边,眼神深邃,仿佛蕴藏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河流。


方书剑吓了一跳,“子棋,是有什么事情吗?”


龚子棋看见他醒过来,收敛起悲伤的目光,“没什么,没什么……”


“父皇派孤南下私访,不日启程,孤只是,舍不得你罢了。”


方书剑察觉到了什么,他暂时将心底的疑惑放下,转身抱住龚子棋,“我就在这里,等你回来呀。”


一日趁着龚子棋去坤宁宫,方书剑召来蒙古潜藏在这里的暗哨,“太子近来到底要做什么?”


“回禀公主,奴才悄悄翻了太子亲兵的随身行装,私以为,他们是要前往草原。”


“草原?”方书剑不安地绞动着手中的帕子,“领兵多少人?”


“一百。”


“好了,本宫知道了,你先下去吧。”方书剑命暗哨退下,一旁的奴婢小圆疑惑道,“公主是在怀疑什么吗?”


方书剑喃喃道,“但愿是我想多了吧。”


保险起见,他还是将一封密信系在海东青的腿上,摸了摸它的羽毛,“你知道送到哪里,去吧。”


看着海东青渐渐飞远,天幕上的一个黑点慢慢变小,最后消失不见。他第一次发现,原来中原的天,根本不似草原湛蓝旷远。


郑云龙看见属于方书剑的海东青飞了回来,他抬手取下画着云纹的信筒,“龚子棋即将抵达,目的未明,切勿小心。”


郑云龙看完以后就把它扔进了坐着茶壶的火堆里,“终于来了吗……”


阿云嘎进来,正好看见郑云龙心事重重的模样,“大龙,怎么啦?”


“没什么,嘎子,我只是想方方了。”


“前几天他还送信来报平安呢,方方过得很好,你不要担心。”


“嗯。”


再度踏上草原,龚子棋的心情却不复以往,景色和从前没什么不同,但是客鲁涟河畔,已经再也遇不到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。


龚子棋声称此行是为了商议中原与蒙古互通有无的商道的开辟,却暗将一百亲兵埋伏在十里之外,只带了一个侍卫前往王帐。


阿云嘎不疑有他,热情接待,看着略显空荡的席间,龚子棋疑惑道,“怎么没看见几位王子?”


郑云龙品了一口马奶酒,“张超和蔡程昱带着高杨和黄子去西边收复塔塔儿部落了,应该要离开一段时间。”


席间觥筹交错,谈笑风生,乍看是一幅无比和谐的盛宴之景。


龚子棋端起酒杯遥遥示意,“多谢可汗可敦的款待。”


阿云嘎一早就去了牧场,龚子棋看着阿云嘎走远,来到王帐前,“孤与可敦有要事商议,你们先退下吧。”


“是。”


龚子棋踏进王帐,看着坐在炉边煮着一壶奶茶,正在向里面加入炒米的郑云龙,仍然不敢相信洪之光给他的嘱托。


龚子棋单膝而跪,“给长公主请安。”


郑云龙看着他,“本宫已经很久,没有再听到这个称呼了。”


郑云龙看了看火候,把茶壶拿下来,取了两只碗,掰碎奶干和奶皮放入,趁手将热奶茶倒入其中,递了一碗给龚子棋,“说吧,皇上有何指示?”


“暗杀阿云嘎大汗,高杨会借着塔塔儿部落之手解决张超他们,孤的亲兵埋伏在十里之外,趁夜偷袭。”


“灭了乌乐云家。”


龚子棋看着郑云龙,身着最传统的蒙古服饰,煮出来的是最正统的蒙古奶茶,他万万想不到,这个人竟会是多年前失踪的长公主。


郑云龙很干脆利落地点点头,“我知道了。”


“你先下去吧,宜早不宜迟,今夜动手,子时你率兵攻入,我会提前解决掉嘎子的。”


龚子棋对郑云龙的决绝态度一时无话,他转身拜别,正要踏出门外,忽听得郑云龙唤他,“下辈子,别生在皇家了。”


“照顾好方方。”


龚子棋点了点头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
亥时一刻,郑云龙屏退所有奴隶,独自一人坐在帐中,抚摸着手上这把年岁已久,柄端皮革已经磨得不成样子,但刀刃仍锋利无比,泛着阵阵寒光的匕首。


“大龙,这匕首赠予你,从此以后,本汗与尔,携手开拓,共创山河。”


他带着笑迎上刚回帐的阿云嘎,趁为阿云嘎宽衣之时,将匕首狠狠刺入他的心脏之中。


“蛇打七寸,狼扼獠牙,人的弱点,就在这里。”二十五岁的阿云嘎将手点在郑云龙胸前,“情爱能困人一生,让人心甘情愿低头臣服。”


郑云龙少有如此温柔的笑意,“那你呢,嘎子?”


“输给你,我心甘情愿。”


阿云嘎震惊异常,他低头看着插在胸前的匕首,“为什么?大龙……为什么!”


“阿云嘎,其实我是大仁王朝的长公主,我此生唯一的效忠,便是我的皇兄,当朝天子,我助他历经腥风血雨登上皇位,他是我永恒的忠诚。”


“那本汗呢?与你携手二十年风风雨雨,同床共枕,只忠于你一人的本汗……”


“是什么?”他伸手抚上可敦的脸,一如既往清澈明亮的眼神,却倒映出一片血腥,满地荒唐。


“你是我躲不掉的劫。”郑云龙突然笑了,他将阿云嘎胸前的匕首拔出,狠狠刺入自己的胸口。


看着脸上混了自己的血的郑云龙,阿云嘎恍惚间想起多年前,他们夜路遇狼,身侧的郑云龙也是满脸血迹,狼狈不堪,可那时他们互相信任,并肩作战。


如今,如今兵戎相见,原来你从未真心交与。


郑云龙看着阿云嘎逐渐合上的眼睛,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,“我自来时,便深知自己的使命,嘎子,我背叛了我的使命几乎二十年。”


“大龙,不要哭了,你的泪就是天上的敖登(蒙古语:星星),是不能落到人间的。”从前每逢他落泪便笨手笨脚哄着的人现如今已经失去了气息。


郑云龙感觉自己的心痛的发抖,他抱住阿云嘎,“不要再……遇见我了,生生世世……我们都不要相遇了。”


伊人已逝,空余嗟叹,满地寂静无声。



十一



龚子棋率兵攻入部落,看着从头到尾毫无动静的王帐,他心下已经有了猜测,缓缓将帐子撩起,看到当中两个人相依死去,他不忍地闭了闭眼。


“好生安葬,合于一坟。”


“诺。”


远处高杨孤身一人,风尘仆仆骑马而来。


“都解决了吗?”


高杨翻身下马,将龚子棋带到一个无人的地方,“我留了阿黄一命。”


“你疯了?”龚子棋看着一同长大的发小,十年光景,他都快认不得从前那个冷漠又识大局的高杨了。


高杨鬓发凌乱,眼神飘忽,“我只想让他活着,他只剩下一个人了,求求你,小七,我什么都可以不要,他活着就行。”


“回京后我会将他远远送走,孤身一人,他翻不起什么水花的,求求你,别告诉皇上。”


看着一贯矜贵清冷的人低下头来,想到东宫里等着自己回家的人,龚子棋终是狠不下心,“你自己处置,小心些。”


“谢谢你,小七,谢谢你。”


"太子,有一队蒙古人逃脱,往西边去了。"


龚子棋沉吟片刻,想起正在东宫痴等,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方书剑,"不用追了,先回宫。"


区区数人翻不起什么风浪,何必赶尽杀绝,更何况,


他于心有愧。


远在东宫的方书剑一日之内接连收到两封来自蒙古的信件。


一封由郑云龙亲笔书写,“好好活着,额吉对不起你。”


另一封的字迹熟悉又陌生,方书剑看见郑云龙那封没头没尾的信心中万分不安,打开这封来自张超的信:


方儿,高杨设伏灭掉云家大半兵力,龚子棋夜入王帐,偷袭主营,乌乐云家倾覆,黄子下落不明,独我与蔡蔡逃脱,不要复仇,保重自身,好好活着。


方书剑看完这封信,前后串连,便什么都明白了,他被噩耗震得身形不稳,旁边的小圆赶紧扶住他,“公主,公主,发生什么事了?”


“乌乐云家,没了。”


小圆不敢相信,她捡起落在地上的信匆匆读过,“奴婢不明白,公主,奴婢不明白。”


“太子那么爱您,他为什么,为什么要灭了草原?”


方书剑看着不敢置信的小圆,牵起嘴角,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,“小圆,秦晋之好永远只能在话本里千古流传。”


“我是蒙古公主,他是大仁太子,我们都先要忠于自己的身份,然后才可以顺从自己的内心。”


“你太年轻了,以后就会明白的。”


小圆看着年仅二十的方书剑,收到噩耗后,满身萧索,转忽间仿佛已经走过了半生,一时间心疼地落下泪来。


“别哭,小圆,你先别哭,我自有打算。”


方书剑对着小圆挤挤眼睛,好像还是那个年少时想主意捉弄小幺的狡黠公主。


可一切都不一样了。



十二



方书剑站在坤宁宫外,一双手冷汗直冒,他的两只手绞来绞去,心中根本没有底。


“太子妃请。”


方书剑迈进宫内,看着轻摇团扇,眉目慵懒的余笛,“参见母后。”


“方儿来了啊,不必多礼,到母后身边来。”


“母后,可否让奴才们先行退下?儿臣有些要事,想同母后商议呢。”方书剑一派天真娇憨的神色,余笛不疑有他,摆摆手命宫人们全部退下。


一时间偌大的殿中只余两人,还有正中的香炉缓缓飘飞着恬淡静雅的檀香,室内一派安宁祥和。


方书剑悄悄凑近余笛耳边,看似亲昵依靠之态,电光火石间,他的袖中翻出一枚短刀,马上就要接近余笛的脖颈。


余笛却毫无惧意,好似早有准备,手起刀落,一只手制住方书剑,将短刀打翻在地。


他看着瘫在一旁的方书剑,叹了一口气,“终于动手了。”


方书剑猛地抬起头来,“您早就知道?是谁,是谁泄了密!”


余笛摇了摇头,“无人泄密。”


“昨日蒙古覆灭的消息传来,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,本宫猜,你定有所行动。以眼还眼,以牙还牙,你够不到乾清宫,只能尽力来坤宁宫一搏。”


“今日传话前来问安,本宫便放下心来,你这是打算只身赴险,鱼死网破。”


方书剑明白事情已经毫无回转,他低下头,“成王败寇,任凭皇后娘娘处置。”


“本宫不会杀你,也不会禀告皇上。”


看着难以置信的方书剑,余笛笑意温柔,“本宫只有子棋一个儿子,本宫最大的希望,就是他能够幸福。”


“本宫不愿他和我一样,痛苦一生。”


“回去吧方方,本宫猜,你的额吉最大的愿望,不也是让你好好活着吗?”


方书剑看着余笛,不论何时,都优雅得体,笑容完美的皇后娘娘,终于真正体会到,为什么当年,这个人会被称为,国士无双。


不是每个人,都能担得起这样的名号。


方书剑走在狭长的宫道上,他抬头看向那一方晴空,苍茫云海间,原来宫墙深深,这里真的是囚人一生的牢笼。


他本以为,这一方碧空,真的与草原,没什么不同。


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东宫,踏进赤明殿,小圆上前扶他,被他挥手拂开,“我想一个人静一静。”


方书剑坐在赤明殿里,看着装饰大方典雅,一派高贵的大殿。


“趁着这次秋狩,孤命人重新修缮了毓秀殿,还亲自题了新名,赤明殿,赤心炽诚,明日当空。孤对你一片真心,日月可鉴,天地共证。”


爱欲之人,犹如执炬,逆风而行,必有烧手之患。


我明白自己不应该爱你的,身份对立,我们的相爱,就是厝火积薪,迟早有一天烧得什么都不剩。


云家横遭变故以来,方书剑一直没有什么大的表情,如今再也忍不住,放声大哭起来。


“我不该爱上他的,阿布,额吉,对不起……”


雨打梨花深闭门,忘了青春,误了青春。我将青春献给你,将真心献给你,并未料到,竟是飞蛾扑火,自取灭亡。


“我好痛,好痛啊……”


龚子棋走在回京的路上,他从未如此期盼过这条路能漫长一点,再漫长一点。因为他知道,方书剑知道真相是迟早的事,此次东宫再遇,他们殊途异域,却再也无法同归。


龚子棋心绪翻转,万分纠结,他知道自己此去蒙古,方书剑与他,将会隔着血海深仇。家仇国恨,他们再也回不去了。


可他不得不这样做,没有选择的余地,这是他的使命。天意如此,造化弄人,结局在最初相遇之时,已然注定。


长路终至终点,美梦总会走到尽头。


流光回转,谢谢你陪我做了一场,这么美的梦。



十二



龚子棋回宫后,没来得及拜见皇帝,就先回了东宫。


他终是放心不下。


刚踏进殿内,德善赶忙迎上来,“太子您终于回来了,太子妃将自己关在赤明殿内已经一天一夜了,水米未进,谁都不见。”


龚子棋心下大震,消息传的如此之快,全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。他急匆匆地推开赤明殿的大门,看见坐在正中的方书剑,身形伶仃,眼神毫无光彩。


龚子棋试探地喊了一声,“方儿?”


看方书剑没有回应,龚子棋走上前去,刚要碰到方书剑的手,方书剑受了惊般躲开。


“你走!你走啊!我再也不想见到你,别出现在我的面前!”


一整天不吃不喝,方书剑的声音已显嘶哑,但他仍然声嘶力竭地推拒着,他没办法再接纳龚子棋,也不能复仇,却还要苦苦挣扎在这世上,生不如死。


“不要让我看见你,好不好……”方书剑抱着自己的头,眼神闪避,歇斯底里地哭道。


“好,好,孤不碰你,不碰你……”龚子棋慢慢地远离方书剑,“先休息一下,吃点东西好不好?”


“你先走开!”


“好,孤出去,让小圆进来,吃点东西,行吗?”


龚子棋还没退出殿外,只见方书剑闭上眼睛,脱力一般从榻上栽下,他飞奔上前,将晕倒的方书剑抱在怀中。


“传太医——快传太医——”


看着在昏迷中还蹙紧眉间,神色不安的方书剑,龚子棋紧紧握着他的手,回头询问太医。


“太子妃还好吗?”


“回禀太子,太子妃受惊过度,精神受到极大刺激,心绪不稳,静养即可,无甚大碍。”


“那……”龚子棋清了清嗓子,“太子妃若是看见一个人,便声嘶力竭,想要远离呢?”


“此人定是太子妃心结所在,太子一定不能再让太子妃见到此人,不然……”


“不然如何!”


“不然……太子妃若再遭刺激,恐此生深陷梦魇,再也没办法走出来啊!”


太医不明白太子为何暴怒,伏在地上,战战兢兢地回话。


“你先下去吧。”


龚子棋看着方书剑,短短几天未见,就瘦了一圈,嘴唇干裂,眼下青黑,他心疼得紧,难受得紧。


“不要推开孤,好不好……”龚子棋将头抵在方书剑的手边,蜷缩得像个孩子一样。


等到皇上身边的亲信前来传唤,龚子棋才恋恋不舍地离开,到了养心殿里,洪之光看着变得再度冷漠的儿子,心下悲叹。


“高杨已经禀报过了,此行辛苦,回去好生休息吧。”


龚子棋缓缓抬起头,“长公主,薨了。”


洪之光呆愣了一瞬,龚子棋补充道,“自戕而亡。”


殿内一时寂静无声,不知过了多久,洪之光点点头,“朕知道了,你先下去吧。”


龚子棋走后,洪之光看着自己玉佩上缀着的络子,曾经鲜艳的色彩已经被时间打磨得黯淡无光,那样性情热烈的人,终是先一步离开。


一席皇位,一场大业,不知不觉间,赔上了多少人的一生。



十三



三年了,龚子棋只敢在夜深人静之时悄悄进入赤明殿看一眼方书剑,若是在白天,方书剑一看到他靠近,便惊恐异常,如此反复,龚子棋也不敢接近,只好在深夜默默陪伴。


不日便是上元节,往年盛大繁复的宫宴结束后,龚子棋都会带着方书剑登上城墙,月色灯山满帝都,香车宝盖隘通衢,这万里河山,万家灯火,他只想与方书剑共赏。


如今只余龚子棋一人只身赴宴。


席间龚子棋心情不好,便和洪之光托辞换衣,想一个人出来静一静。结果没过多久,只听殿内人声喧哗,慌乱异常,太监们大喊有刺客,他急匆匆返回,却见洪之光满身是血,倒在余笛怀中,地上散落着几具黑衣尸体。


是蒙古死士,他们的肘侧显露出来的就是云纹图腾。


龚子棋心急如焚,连忙去找太医。余笛捂着洪之光的伤口,声声泣血。


“你不是只是在利用我吗?”


“你不是把皇位看的比什么都重吗?”


“为什么?为什么!”


“为什么要帮我挡下这一剑……”


洪之光笑了笑,血却源源不断地从他嘴间涌出,他想要伸手抚上余笛的脸,他眷恋半生的容颜。


“余笛……”


“你一生……清透聪颖……”


“连朕心悦你……”


“都看不明白吗?”


手还未抚上,他的生命已经抵达了终点。


哪里是不爱呢。只是不敢说,不堪说,不任说。


于是我与你,就这样错过了好多年。


龚子棋刚处理完洪之光的后事,就接到了更大的噩耗,余笛自尽了。


为了让你安心,我自折羽翼,困守宫中。


为了怕你孤单,我一束白绫,死生追随。


心甘情愿。




十三



洪之光和余笛接连抛下他离去,龚子棋登上皇位,精神却日日不济。高杨担心他,下了朝后便寻了个由头留下来陪着。


两人相对而坐,一时无话,直到龚子棋打破一室寂静。


“朕决定,放他走。”


“皇上想好了吗?”


“朕意已决。”


“三年了,朕与他相互折磨,方方他……日益憔悴,继续留在宫中,朕担心他郁郁一生。”


‘’是朕强求他嫁到这里,他本该属于草原的。‘’


‘’他像一朵花一样,渐渐枯萎凋落。‘’


‘’朕于心有愧。‘’


爱不得,恨不得。


活不得,死不得。


山长水阔,不如放手。


高杨看着龚子棋,他从未在龚子棋脸上看到这样近乎绝望的神情,当年那个春风得意马蹄疾,一日看遍长安花的太子,终是被时光打磨成了完美无缺,冷心冷情的帝王。


高杨叹了一口气,“臣会将他送至草原,有兄弟陪伴,皇上大可放心。”


龚子棋挥了挥手,“你去办吧。”


他苦笑着,“反正他现在根本看不得我。”


没过几日,一顶小轿载着方书剑出了宫。


爱恨纠葛,恍惚间,已过半生。



十四


时光流转,几年之后,龚子棋某一日路过赤明殿,终是按捺不住心底的思念,决定出宫探望,他还是想亲自去看一看方书剑过的好不好。


几年之间,刻骨爱意折磨着他,德善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这个阴郁帝王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了,连忙吩咐下去,尽快安排。


启程的前一夜,龚子棋竟然梦到了方书剑,夜来幽梦忽还乡,五年光景,方书剑从未入梦前往。


梦中的方书剑还是一身红衣,正坐在赤明殿前的台阶上,抱着小羊晒太阳。他笑得天真灿烂,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。他还是无忧无虑的太子妃,在盼着自己心爱的人回家。


龚子棋忍不住走上前去,“方儿……”


没想到方书剑抬头看见是他,脸色立马变了,崩溃地喊道,“你走!你走啊!”


“方儿!”


龚子棋从梦中惊醒,冷汗直冒,旁边守夜的德善吓了一跳,“皇上,怎么了皇上?”


龚子棋喘着粗气,好一会儿才定下神来。


“不必了。”


“什么?”


“朕说出宫的事,不必安排了。”


“皇上……”


“下去吧。”


自那之后,皇上大病一场。


一日龚子棋精神稍稍好了一些,高杨入宫议事,便多留了片刻。


两人说起年少旧事,龚子棋笑高杨小时候非要抱着玩具才睡得着,高杨笑龚子棋从前还吓哭过宫里面的小宫女,两人唇枪舌战,一时间气氛也竟融洽。


过了一会儿,龚子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,感叹道,“幸亏朕将他送出宫了。”


“从前没有发觉,待的时间长了,这里真真是个吃人的地方。”


话音刚落,龚子棋看见高杨脸色十分奇怪,心下疑惑,“怎么了?”


高杨尴尬地笑笑,“没什么,没什么。”


“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?快说!”龚子棋刚吼完,一时间身子支持不住,连连咳嗽,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。


高杨见瞒不住了,只好道,“方书剑他,三年前,就没了。”


“你,你说什么?”


高杨叹了一口气,“方书剑那是心病,郁结于胸,日日郁郁寡欢,不到两年就……”


龚子棋愣住了,他以为自己的放手,能换来对方的快乐,没想到曾经那样鲜艳那样美好的花,居然早已枯萎。


“葬在何处?”


“一捧灰,撒在客鲁涟河畔,黄子说,这是方书剑唯一的心愿。”


龚子棋的心中被方书剑的死讯压得喘不过气来,随风飘零,朕连祭拜都遍寻不得,你是至死,都不愿与朕有瓜葛吗?


不愿合葬,你是希望朕,生前身后,永远孤身一人吗?


龚子棋再也忍不住,一口心血喷涌而出。


“皇上!皇上!来人啊,快传太医!”


方书剑临死之前,看着一旁哭得不成样子的黄子弘凡,安慰道,“别哭啦,阿黄。”


“我这一生,困于身份,囿于使命,陷于责任,现在快要死了,我终于能抛开一切,毫无牵挂地爱他一回。”


“我死了以后,你就将我的骨灰撒在客鲁涟河畔,那是我们初遇的地方。”


“惟愿,妾情如风似水,伴君长长久久……”


那远方打马而来的人啊,你可知道,这草原上的风,会往哪个方向吹?



十五


龚子棋明白自己行将就木,一日他有了些精神气,问了一旁侍奉的德善一个问题。


“你说,太阳远,还是长安远呢?”


德善仔细想了想,“回皇上,奴才以为,是太阳远。”


“非也,长安更远啊。”龚子棋笑着摇了摇头。


“举目见日,不见长安。”






后续有个弘杨的长篇番外,指路合集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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